百事阿尔法

他见的越多,怀疑的东西也就越多。对各种人进行考察时,他常常发现,勇敢无非就是大胆一点,谨慎其实是一种胆怯,豪爽则是狡黠,公理实际上是罪行,文雅那是愚蠢,诚实只是基本素质。奇怪的是,好像这是命运安排好了似的,他又发现,真正诚实、文雅、正直、豪爽、谨慎和勇敢的人,是得不到人们的任何尊敬的。

【露中】临界层叠·穿西装的女人

1-1

  天气很坏,可能老天爷最近又感冒又发烧,一会儿冷又一会儿热——谁管它得什么毛病!人们管好自己的毛病就够了,这也够他们应接不暇的了。

  王耀哆哆嗦嗦地打开门。他以为自己的身体里燃烧着温暖的小火苗,事实证明他没错——哦,天哪——只是扑面而来夹杂着腥咸盐味的冰冷的水蒸气快把它浇灭了。

  水水水,到处是水。下雨天就是这样:台阶下是脏水,天空中是雨水,人身上不知道是什么水。区别于水滴落在谁身上。是那边的流浪汉,还是行色匆匆的旅客,抑或是倒霉的小记者王耀。王耀想骂人,加班,加个鬼。反正天气对每个人都公平,伟大的资本家们,我倒是很好奇你们怎么回去。

  他怎么知道今天要下雨,所以他怎么会带伞。他的麂皮小外套能挡住像洪水的雨水吗,王耀自己期待极了,现在他已经在实践了。还好他先前把身上所有宝贝东西裹进了塑料袋里,那塑料袋又被他攥在胸前。看起来很奇怪,还有点滑稽——就算这座城市再怎么注重外表,雨珠会模糊每个人的视线甚至每个城市。一切的东西都是模糊的光团,王耀不在乎自己是什么样的。他除了这个袋子和袋子里面的东西一无所有,所以放下它的那一刻肯定一身轻。王耀等不及那一刻了,因为那时候他肯定已经像个小孩子一样狠狠地扑在床上再滚来滚去。

  他能达到目的吗,他现在的任务就是保护塑料袋就像骑士守护公主。我可以的,王耀对自己说。可能性很大,毕竟穿过两条街就到他的窝了;其中一条有不少违章建筑物——简单来说,棚子。

  他的住址是故意选在贫民街后的;这里小道消息多得很,时常也会给他灵感——这里的人不疯不傻不蠢就是超乎想象的狡猾。哦,孩子也适用。王耀听说过,一个脏兮兮的孩子使尽你能想到的最下三滥的手段诈骗了一个老妇人给她的儿子救命的钱。他拍手称奇。要是我干不下去了我就去当小说家,王耀想。

  王耀不怕危险,或许他有点天真地相信自己的幸运——总之这让他在同行中颇负盛名。听说过王耀吗,敢去战地,敢去凶杀案现场,敢质问这座城市的当权者——伊万·尼古拉耶维奇·布拉金斯基还义正言辞。这需要比上战场更大的勇气,那位大人物能让人心惊胆战,可王耀还是能面不改色。作为一个记者王耀竟被其他记者采访(这真是莫大的荣幸了):

“您好王耀先生,请问您印象最深的采访经历是去哪儿呢?”

“呃,市政府办公厅……是的,市政府办公厅。”

“哦,我还记得您有一次前去采访了市长先生。您的记者生涯已经十年有余,一定经历过不少险境。您为什么选择这里来作答呢?”

“呵呵,你要问最危险的地方,我当然不会选择这里,毕竟办公厅外头一圈特警不是白吃饭的。可你问的是印象最深的地方,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那儿。办公厅我去过无数次,其中你说的那次让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哈哈,原来如此。听说您在返回途中还遇到了亚历山大先生……”

  后段被剪掉了,王耀也不记得了。他也懒得想清楚为什么,他只是与一位西装革履的大人擦肩而过,这位温文尔雅的大人突然叫住他问了几句话。

  王耀到了;活像是去深水区洗了个澡或者摔进了海里。他把门锁上,跌跌撞撞地跑进了自己的卧室。不一会儿,他又退出来了。他庆幸自己从未放下手中的红色塑料袋。那是最常见的袋子,里面装着最常见的纸,上面写着最惊人的东西。

  他没有扑到自己的床上去。亚历山大·波普刚才坐在他的床上,现在这位好先生正缓缓地向他走来。哦,他的到来简直让王耀简朴的小公寓蓬荜生辉,他的手杖都不屑落地而牢牢地捏在手里。那是权势的象征;那双手也不知被多少机密卷宗磨出了茧。亚历山大先生神情冷静而安详,目光却从未离开王耀的眼睛,而他渐渐逼近的脚步也给人压迫感。他身上的西装王耀现在的积蓄也买不起。

“不要紧张,王耀先生。请把那个袋子给我。”

  不,我偏不。王耀腹诽道,我要报道这件事体验一下成名的感觉,顺便打击一下你们这些阴险狡诈的资本家兼政客。

  他一步一步后退,迅速地跳出窗外,屋檐上的水瞬间滴得他睁不开眼。王耀顾不上,他把外套一敛在屋顶上飞奔起来,他眼角瞟到自己家的楼下站满了身穿黑西装的人,衣服下肯定有枪。他飞快地跑着,有时候跌一跤,手中始终紧紧地攥着那个塑料袋。

  王耀很明白那不再是他的家了,他也不能再回来这儿了。想到亚历山大可能会放开他的猎犬追逐他,王耀灵机一动。他从屋顶上滑下来,揉揉有点疼的屁股,拐个弯进入贫民街。他把那件黄色的麂皮小外套甩在哪个屋顶上。王耀继续奔跑,这回是在拥挤的街道上和脏污的人群里。生活穷困潦倒的人们惊讶地看着这个留着长发的年轻人在这么大的雨天只穿件衬衫跑来跑去。雨水会模糊气味的,王耀得意地想,小狗们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他了。

  王耀确实没错,如果一群黑西装追他肯定追不到。然而亚历山大走出屋来,站在手下的黑伞下并没有发出追逐的指令。于是他圈养的猎犬沉默着;他也静静地站了一会儿。

“先生,为什么不追?”

“这么大的雨,想给你们放假。”

  他又叹了口气。

“走啦——”

  黑色的轿车开过来载走了唉声叹气的先生,亚历山大或许在为王耀的惊慌失措得意。是值得得意,但也值得警惕。

“先生,亚历山大·波普刚刚去了纺织路312号。他在追一个人。”

“追着他。紧盯他。”

  伊万·尼古拉耶维奇·布拉金斯基的双手十指相对,这是自信的表现。他身后托里斯·罗利纳提斯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留市长先生一个人静静地思考。

 

 

 

  飓风过境,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停。王耀很明白自己的处境,简直艰难极了——他知道,他不能再去报社上班,再也不能了。亚历山大·波普的影响力足以让报社倒闭,更不用说把一个小有名气的记者开除。能影响他的,只有市长先生。

  王耀躲在屋檐下,他的手里依然牢牢地抓着那个塑料袋。他在拆开它之前首先警惕地看了看周围,然后小心翼翼地解开那个并不牢固的、独居男人打的结,望见了里面几张大大的、泛着红光(塑料袋的颜色)的纸。王耀对上面写的东西心知肚明,所以他更清楚亚历山大先生为什么要追他,一个不起眼的拿话筒的小人物。其实他自己拿到资料后也够吃惊的,他再三警告那个把报告给他的人——不知道他现在是否活着。天呐,王耀想,用力地用手抹了一把额前的雨水(尽管这并没有什么用),但愿我不要牵连到太多人。人越多,他留下的线索也越多;亚历山大追到他的可能性也越大。

  亚瑟·柯克兰——一个脾气古怪而固执的英/国人,王耀的好朋友,王耀并不知道他哪来的这些第一手资料。那天下午英/国人端着一杯红茶,另一只手拿着装裱精致的报纸,带着前檐稍厚且微微下垂的深色帽子。哦,王耀相信他的本意是尽量让自己不起眼,事实上路过的每个人都在看他——尴尬极了,王耀想着,拉开椅子坐在他对面,大声地咳了咳。

“王耀先生,”亚瑟说得一口古怪的中文,“我有很大的情报。分量、价值,你能想到的一切,都很大——包括轰动。”

“哦,”王耀瞟了瞟四周,向前压低身体,“那就给我吧。真是太感谢你了。”

“嘿——这可不行,当然不行。”亚瑟放下了报纸和二郎腿,事实上王耀完全没看到那个亚瑟·柯克兰标志性的黑匣子在哪儿。他认为他要耍诈,于是紧瞪着他。“王耀先生,我也是要吃饭的,咳。最近的天气与伦/敦有的一比,我感觉像是回到了故乡……真神奇。”

“好啦。”王耀叹了口气,搓搓手,“这个动作在你看来是不是像苍蝇那样?可这是你最喜欢的动作。”

“没错,”英/国人一扬他那奇异的眉毛,“数钱的动作。我喜欢,而且我自己也很熟练。”

“当然,我的老朋友,我相信你,我也相信你的新闻。至于天气嘛——我喜欢风暴。亚瑟,想想——风暴!是你的消息吗?”

“是的,当然是。谢谢你的信任,那么……”

“低一点——求你了。大家都要吃饭;我感觉我的薪水都花在了你身上……”

“五千,”王耀抒了口气,抬了抬小腿。

“绿的。明天老地方拿货。”

  我操——

  王耀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他刚刚还在纳闷什么时候这个抠门的铁公鸡这么大方地拔下了自己的羽毛,是他多虑了。亚瑟露出笑容,喝了口红茶。他的脸庞在氤氲的雾气里模糊起来,那双绿宝石般的眼睛好像暗夜中的潜伏者——或许他原来就是。

“物超所值。”

  进行交易的那天亚瑟的神情有些不对,他告诉王耀他要离开了。唉,不知道他现在是否还活着;我可不想我的钱给了一个死人,警察瓜分后剩下的上交给国家。

  王耀将袋子塞进腰带固定,然后摸遍了自己所有的口袋——五个硬币,进水坏掉的手机和一支再普通不过的黑色水笔。

  他听着雨声,突然感觉有点饿。于是他到旁边的超市买了一包方便面,然后发现没有开水。他撕开包装,啃咬起油炸过的面团来。没错儿,物超所值;它带来的危险也超过了王耀的预期。王耀根本没想到这么重磅的消息,亚瑟成功了。

  这简直像个炸药,不定时的,有一天王耀会为它粉身碎骨。王耀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他想到自己在远方的弟弟妹妹,他们湿漉漉的黑色的如同走失的小鹿的眼睛。

  但一会儿,他又被成名的迷幻刺激与兴奋感吞没。他像溺水的人,挣扎了一会儿。

  他嚼得更快了;王耀决定:就算上帝跪下来求他,他也不会交出这个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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